现代诗歌《秋水》的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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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4-29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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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2-06-26 10:53
胡望江
1-【月夜芦花】
九月的背后 流水
在自己的声音里
悄悄带走一些花朵
雁鸣沙渚 江风吹过
我只能用一只耳朵
关心石头的沉默
这是一个微凉的夜晚
霜降在远方的路上
目所能及之物半醒半醉
保持无法揣测的深度
被流水漂洗 江月
不肯从身边走开
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
迅速从身上流失……
涉江而来 风抚过芦苇
它不会在任何一株上保持歇息
我看到一匹白马
淹没在芦花中
而芦花又淹没在月色里
这仅仅是一个幻觉
但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真实
体内流出的东西
和月色中的事物混为一体
闪闪烁烁 淌进远处的黑暗
此刻 人几乎站成一株芦苇
扬起又落下 念头
颇像飘入月色的芦花……
2-【南华寺】
天空的殿堂
星子们安静打坐
随处可摘 空气中
开满五色莲花
千江之外 鱼在水中
世代咬不尽同一轮月亮
曹溪 日夜东流
南华寺 原地庄严不动……
那只* 微温未尽
聚与散 谁人起身离去
而鱼化为木 在此岸
不用耳朵 聆听梵唱
召唤或催眠
暮鼓晨钟打开一花五叶
佛 眼光迷离
他从未睡去 也不曾醒来
星辰 落入九龙泉
已有千年之久
它同时落在我今夜的杯中
味道 弥久不散
3-【铁环】
声音清脆,铁环
滚动童年
游戏 等于生活?
回首遗忘多年的铁环
让我看到时间生锈的颜色
沉重的深褐
四周又一年的青草疯长
生来 在运动中才能站立
铁环又一次
拒绝静止
滚动的圆
有着坚定的方向
黄昏来临。铁环
越磨越亮
宛如大地上响起的回声
——那是谁家孩子
铁环带着他
开始紧贴地面的飞翔
面带微笑
在我的心脏地带
不停地 将铁环滚动……
4-【锯】
分开另一个整体
伐倒一棵树,如此简单
锯条来回走动
从容越过自身的限度
连绵不断。细数
三百六十五颗锯齿
手指十分了解它的锋利
以及木头的疼痛
锯的路上 一地碎屑
锯时时搅乱睡眠
它从节气中
露出一排牙尖
加剧另一种恐慌
那年冬天 父亲告诉我
不同的对象
需要不同的锯条
因此有了 大大小小的
钢锯、木锯……
无一例外 我发现
所有锯的破坏力
来自齿尖后面的缺口
寒冷的夜
锯声很有节奏地
撕开我的梦——
锯开一节睡着的木头
就像撕裂一个人的身体
多年过去 寒光
依旧闪动
纷飞的锯雪
越堆越高 飞遍整个世界……
5-【风暴】
大风吹过山岗
逆风行走的人
掀起内心对抗的风暴
石头与尘埃 还有
远比它们复杂的事物
是怎样进入我的内部
秋风飒爽。似乎吹不进城市
至少比真实的来得要晚
繁荣背影里 一些植物
错过季相。被另一面刀刃
迫使反季开花
陷进一个巨大漩涡
双目失明……
毕生为了抖落尘埃
人被摩天大楼高高举起
看到抽象的现代
却看不见远方的家乡
每月掏钱纳税
只为购买干净的空气
一个预感。一场风暴
在远处秘密地形成
毫无疑问要带来寒冷的冬天
它已靠近我的颅骨
掀起另一场风暴……
6-【穿过城市的河流】
秋江之上
再也看不到渔火
鱼郎在箫声中远去
歌声折断翅膀
穿过城市 河流
沦落风尘
仿佛清纯少女
被霓虹的脂粉覆盖
环境已经污染
我所靠近的河流
未老先衰,掩盖着一种
前所未有的干渴
无法掬饮。澄澈的秋波
找不到可供容身的江湖
我*面对 那些
经过机器过滤的水
日日伪装山泉
流进每一个细胞
疼痛和问题出在内部
名牌时装 暂时包扎了
众多伤口。看不见的手
继续在暗处切割……
7-【河流中的铁与梦里的铜】
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头
水草还在缠着相思疯长
清泉流过大地
停留时守住一片明净的天空
让流云擦洗石头
让星星回到我身边
我是一块被河流收藏的
遗弃的铁
一千枝花朵经过的岸上
有我一片明丽的春天
那个女妖住在花蕊里
像春光 如此美艳
她从笑容里伸出一双森森的手
残酷地取走我的心脏 如同炉膛里
夹出一块烧红的铁
任凭反复 你怎么也不能把我打成铜
我是一块地地道道的铁
在你的锻打下也曾光芒万丈
唯一之后,钢铁之花再也不会开谢
在火中 在被你突然淬火的水中
我一直保持着喜欢你和你喜欢的形状
日夜陪着永不停留的流水
幽深的河水 冬天凝固了皮肤
顽固的铁 看到时间
沉重地被坚冰卡在树枝和枯叶上
他眺望春天就想起女妖
他梦见花朵回到树上 泉水回到山间
梦见 自己变成一块铜
寻觅着另外一块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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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2-06-26 10:53
沈天鸿诗选
沈天鸿,1955年9月出生,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评论家、散文家。现供职于安庆日报社,主任编辑。主要作品有诗集《沈天鸿抒情诗选》(1990年)、散文集《访问自己》(《中国当代青年散文家八人集》下册。1997年)、文学理论集《现代诗学形式与技巧30讲》(2005年)等。*、港、台40多家出版社出版的多种诗文选本收其作品。
《群山簇拥着……》
群山簇拥着这湖水
三只水鸟在嬉戏
它们拍打着天空?
这尘世的小小幸福场景
无人打扰
风吹动山上的树林
湖水一片平静
季节正是早春,山顶上
还残存着冬天的积雪
阳光似乎更多地照在那儿
那么白,那么
炫耀地徘徊
远远地观看着这一切的我
心中忽然充满了哀伤
——眼前的这一切多么像
一个不真实的幻象
在我的生活之外
在一切人的生活之外
《问题·之二》
愤怒毫无作用 并且
会伤害身体
鲁迅就是一个证明
他常常愤怒是因为
他全身都是骨头
虽然他死了也仍然活着
周作人是他弟弟
周作人很快学会了不愤怒
与鲁迅相比
他简直就是寿星
历史对这两兄弟的评价
大家都知道
现在,惟一的问题就是
究竟选择做他们兄弟中的
哪一个——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
但做人其实就是从
某一个假设开始
《春夜》
脆弱的春天有它的坚定性
深夜,它继续在深入
所有事物,使它们具有
绿色汁液流动的内部
落花流水。明月朗照
最低矮的草丛也在做梦:
一只老虎奔跑过旷野
带来了遥远的风……
《一个笨拙的人》
一个笨拙的人
能干些什么?比如我
几十年了,我仍然总是被
内心的风所伤
我仍然不懂生活
其他人都懂?我怀疑。
莎士比亚也不见得活得愉快
他的鹅毛笔总是漏水
他的衣服
我想肯定有破洞
我不是个聪明人。我固执地
看见那些不允许
或不可能的事物
我总在想:
不可能飞翔之物
它们在空中能停留多久?
《疑问》
一首练习曲
是否能称为音乐?
它在钢琴的琴键上蹦跳
一再反复,以致于混淆了
开端和结束,像一场恶梦
始终悬在
空气震颤的空中
我每天都听见它
它总是先于我醒来,但我知道
它并无生命
它被一双小手控制
——七岁女孩的手
为什么不削苹果?
我不懂音乐。
谢天谢地,我从未*练习
《潮湿的春天》
1
春天的生活是潮湿的
当一阵雨带来低垂的天空
风突然停止,泥土
纸一样溶化,青草
从泥泞中冒出,你闻到了
活着的气息,盘旋,低回
压抑却又有着向上的
全部意义
动物在交尾。植物在开花
春天并不复杂,它像一条
穿过原野的黑色柏油公路
穿过纠缠的
绿色*和红色
最终一头通往水泥的城市
一头通向只有
天光云影居住的不毛之地
在一把雨伞下,我可以
想象被花朵点燃的阳光么?
没有允许,也没有不允许
雨伞倾斜着,天空倾斜着
这儿是我的手
它是湿的
2
门微微开着,雨的潮意
从那儿进来,沉默
但溢满室内
我所有的物品都处于
干与湿之间,钢笔
写在纸上墨水有些泛,字
像长了毛的月亮
但还能认出
我讨厌这天气,但我
喜爱春天
我不能选择
承受是人的责任
我感觉到雨,在那么多的
事物内部,蓝色闪电和
雷声,照亮了变得透明的
最初的轮廓
《即景》
光搜索着水面
波浪中有起伏的阴影
山岭疾驰
不断到达的云
不断掉头离开
这都必定是我看到的景象
毫无疑问
它们都是我不需要的
因此它们是美
它们里面有
我渴望领会的
多余而必须的意味
《阅读一本历史书》
现在我坐在一本书里
看见又一个世界
又一种时间,它们
都沿着飞舞的文字
历史地发生、发展
那是祖父们的时间?
或者更远?但我宁可将它
看成未来,恶作剧地
模糊了钟表上的刻度
只剩下
方向。而风雪漫卷
人们在回家
房屋越走越近
突然之间是春天
绿色萌生,变幻……
好像必须一劳永逸——
我快速翻过几页
情节断了!一只鸟出现
它鸣叫着,扑腾着
它从哪儿飞来?
我将自己加入进去,猜测
推论,我现在也是作者
我看见人群涌动
日月高悬,海涌上陆地
北极星照耀着寒冷……
一本书到这儿结束。
它写完了么?所有的书
都从来没有写完
它只是在该结束时结束
将读者扔回现实的世界
说:“那儿才是你生活的
生活。”
《“瞧!那一个人!”》
一个人走在春天里
又一个人走在春天里
他们是否会相逢?
我看见他们渐渐走远了
我也在走远
头顶上是云彩各不相同的
天空
没有什么能将
运动着的事物统一
春天如此,夏天也如此
辽阔的世界
每一个地点
总是只有一个人
现在我一个人走着
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嚷
“瞧!那一个人!”
《问 题》
光从高处向低地倾泻
不断流进黑暗,消失于黑暗
它的周围是更黑的黑
迷路的我们
应该走向哪里?
不管不顾的是风
它越过我们的躯体
冲向那消失之处
甜蜜的浆果
在光中也在黑暗中成熟
它们是不是
早已解决了选择的问题
认为世界
不存在此或者彼
从而把苦恼的我们——
所谓人类
撇在一边?
光继续从高处向低地倾泻
但是快了
这是子夜,高处的那盏灯
也即将睡去
把黑暗全部交付给黑暗
——在全部都是黑暗的夜之中
刚才的问题被取消
只有能不能走下去的疑问
和我们
和不在此处的人类做伴
《真实与想象之物》
风每天都从北边吹来
证明这是冬天
月季依然开花
那是生长的又一种形式?
雪是意料之中的
但它已经迟到多年
从真实变成了
只能想象之物
那些依然真实的东西
还能将真实保持多久?
我拿不定主意
在真实与想象之物中
我应该更注意哪个
而从北边吹来的风
不需要考虑这些
它永远只吹拂那些真实的东西
在夜晚,它能径直穿过
鬼魂和阴影
《必需的垃圾》
寒冷的早晨 空气和光线
都微微发白
只有那栋正在建筑的
楼房是红色的——
一块块红砖被砌在那儿
还没有被水泥和某种颜色包裹
建筑工人比我起得更早
他们在脚手架上忙着
*的安全帽
比帽子下苍黑的脸
更加醒目。偶尔能听见他们
外地的口音,众多方言中的
一种,是我所不知的
他们不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
貌似闲得无聊的观察者
我尊敬他们
但并不打算赞美他们——
建筑又一栋楼房
真的值得赞美吗
对于地球,对于空间
它不过是人所必需
制造出的又一堆垃圾
《短 章》
1
寒意,在大地上游荡。
比它更冷的是岩石
亿万年的沉默
聚于其中,看着我
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会
——多长?
肯定比亿万年短
那非人的寒气
非人可以忍受,它只能
散入一无所有的虚空
——唯有空间可以承受
并包容一切
包括时间,包括
比时间更冷的石头
雨是个例外。雨在
空间和时间里下着
将一切都打湿了
冰凉,却保持着不可拒绝
且不可思议的温柔
2
有人正从那块草地上离去
他将忘记那草地
忘记这某个片刻
最后将自己也彻底忘记
先于他忘记这些的
是那些草
草不知道人类
不知道有什么
是应该违反意志记住的
——起伏在风中的草
不认识风,不知道自己
碧绿或枯黄的容颜
而这些都没有阻挡道路
沉默的道路,在草丛之间
一边延伸一边等待着
经过它的动物或人
3
我想忘记我所过的
不是生活的生活。但它是什么呢?
我不能转过身去
不能后退,人
必须承受
不能承受时就必须忍受
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事物
没有人对思想致意的时代
更像秋天——
无边的空旷,由缺少构成
甚至缺少了
风
4
山顶上有雪,山下正是春天
季节也因高度而遵循
某种隐秘的规则?
一辆抛锚在半山的汽车
被笼罩在它自己浓烈的
汽油味里
不上,也不下,没有变化
它不属于季节
依然需要想象
才能将并列在同一时间中的
不同季节统一
并区分开来
5
林中的道路,在林中结束
虽然通常将走出树林的路
看成
是它的延伸
这正是我们常常犯下错误的
原因
某些事物,并不向外运动
也不朝外发展
它仅仅活在其自身内部
依靠其内部而变化
丰富而改变了自己
《旧时的地面》
又一次想起那棵树,栽下它的
那年你几岁?
你朝它浇水,那么多水
一转眼就不见了
就像你转身将它忘记,回来
只有旧时的地面,但已经处于
茂密的浓荫下
变成了不是这里的“那里”
我记得那把锹,沉沉的
刃口锋利,仿佛它的使命
不是挖掘地面,不是栽树,而是
对付一种挑战,这挑战由地面下
夹杂着碎石的黑暗和一棵
奄奄一息的小树苗构成
那之间是我们尚未意识到的
死亡或生命
结果你已知道,而那把锹现在何处?
是什么东西使它上锈、腐烂?
铁竟也不能比空气长久!
但我在梦里依然用它挖掘地面
它依然锋利,它一次次地
切开遗忘,进入那与地面的一切
相对照的泥土的内部,将无名的震动
一直传送到我的心脏……
栽一棵树像一次手术,一次诞生
土地保存所有存在之物
不再存在之物被保存在空气里
在这棵树叶子沙沙的响声里——
请你欣赏这绿,这世界
把你的心留在
不可能再次栽下它的
提问和回答里
《光来了》
光来了,那不是为了照耀我们
但必定允许我们在其中的光
搜寻着我们
以使一切物体显影的方式
揭开天空的盖子,强行闯入
这并不太好的世界
允许我们使用眼睛,一次或两次
当然也可以一直注视、思考
那些存在和不存在之物
发明或等待意义像早晨的
鸟群一样
在一无所有的空中纷涌到来
听见它们的叫声,它们的翅翼
拍打空气的声音
在一个瞬间
与不能飞的我们同在
我不怀疑这一点。否则
要光干什么?光又还能干什么?
光来了,无法解释地来了
它把我变成一个注视光的人
——光里除了光
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海的解释》
许多人看见风景,而我
看见海
它与我想象的
不完全一样,它不适合做梦
也不适合弹奏
它呼啸着退去又复来
没有人饮用海水——
它里面有盐,气味像血
但滋味是苦的
它自说自话
就像它哪儿也不去
它只说给自己听,仿佛
自身就是目的
没有谁能把自己加入进去
成为海的必需的元素
那些正在游泳的人
也仅仅是泡在海里
相对于海
一个人什么也不保存
这就是我们
饥馑与渴望的原因
很少人懂得这一点
我幸运地是其中之一
海没有赝品
《李 贺》
他活得太短,因此
他的生命可以
尽情挥霍成诗,这是一种
什么样的幸福?
难以承受。他看见星星
也看见如漆的鬼的灯笼
他视而不见的
是帝王、官位
他不认识
一心想认识韩荆州的李白
他活得太短,这是不幸
但避免了更大的不幸
——一个并非长诗的时代
去掉水分
诗只能是短的
【在恬澹中不断步入澄明辽远之境】
——评沈天鸿的诗《秋水》
●胡望江
《秋水》
我总说:秋水在远方
总是忘了
这句话就是秋水
我说这句话时正是夏季
这句话一出口
秋水就已淹没了
我的脚背
站在秋水里我总说:
秋水在远方
日子,就这么过去
1986.12.3
第一次读沈先生这首诗的时候距今已经19年了。这首诗以其出奇的简洁同时包涵着耐人寻味的复杂意蕴吸引了我。判别一首诗优劣的标准,在我这儿已经形成了两条基本直观:一是看它能否有力地逃离我的健忘,在时间的无情冲刷下与我结伴而行。具备这一点你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首诗它具备了穿行于时间的优秀品质;二是这个诗文本是否具备自我构建—拆散—重建的功能和活性,形成一个自适性的结构整体,同时又保持着它的开放性,因而在不同时间和面对不同的对象,它有着不尽相同的意义,并将你带入在意义的确定和不确定之间的深入思考。《秋水》就是这样的作品。它显示了诗人在简单与复杂之间来回走动的高超诗艺,在恬澹之中反复将读者带入澄明辽远之境。
要解析一首诗就是要去作一次技术和精神的冒险。沈天鸿先生是中国当代优秀的诗人之一,又是一位杰出的理论家,这样一来我作为评论者所承担的风险就非同一般。尽管文本分析不失为目下一个最好的方法,但我认为它未必尽善。解构方法和文本分析乃至分析哲学等均已露出了它的缺陷,在此我只能存而不论。但我打个比喻就能很好地证明。整体大于部分之和,我们力图为获取整体的意韵去解构一个整体,这个整体中最为优秀的特质就已经丧失。就像一个人,我们为寻找他的灵魂和精神把它分解为若干细小的部分,灵魂和精神就已经消失。对于某件艺术品(诗歌)我们只有整体去感受它并将它置于运动之途,舍此别无他径。美国学者Meyer Howard Abrams在他的《批评理论的方向》中将作品置于“世界—艺术家—听众”这样一个三角形中,并且说“尽管任何一种较为恰当的理论都考虑到这四种成分,但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几乎所有的理论都清楚地显示出只朝着一种成分的方面。也就是说,批评家倾向于从其中一种成分中不仅引出他用来判断作品价值的主要标准,而且引出他用来解释、区别和分析艺术作品的主要范畴”。我似乎也难逃脱这一处境,但我将尽力进行回避,并努力走上“整体感受”之路。
秋水:复合意象与多重隐喻
这首诗的中心意象是“秋水”,它喻指什么?却耐人寻味!水作为物质对象,经人的精神维度的介入,显然并非未进入主体观照之前的水。经过对象化后又同一化,水在我们的文化辞典里,它不仅仅是生命之源,是维系生命的三大要素之一;同时,它柔曼洁净、内向含蓄、坚韧博大、浑厚深沉、宁静安详,澄明高远……的形质已深深嵌入人们的精神世界。
水静则闲适澄明,动则周流不息。在《秋水》这首诗中,诗人关心的却是秋水,在水的前面加上一个指向自然时序的“秋”字,使水持有的静-动态基本特征获得了必要的限定和有效的扩张,从而使“秋水”成为了一个具有多重意旨的特定复合意象。也使秋水不再仅仅是秋水。但秋水为何?我们只有透过“文本整体”及其每一个局部,并且借助于这个文本之外的“互文本”,才能准确地踏入阅读之途。
一切优秀的诗歌均离不开隐喻,一切隐喻都是语境中的隐喻。Weinrich曾经说过“一个隐喻——认真说来这是唯一可能的隐喻定义——是一个语境中的一个词,语境决定了这个词不是他本省的意义,而是别的意义。……强有力的语境限定可以让最陌生的词产生合适的意义。” Weinrich的这一论述无疑是正确的,但不够全面。我同样认为强有力的“语境限定”可以让一切词(包括最熟悉的词)产生陌生而合适的意义(这一点我另有专文,此处不再赘述)。可以说没有语境限定就没有诗歌。语境限定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共时性语境限定,这种限定只能产生在文本中,无论阅读顺序先后如何,文本中的词都在同时性的相互作用;另一种是历时性语境限定,文本中词的语义在“此文本”以外的文本中与“此文本”形成“互文本”阅读并相互作用。沈天鸿的《秋水》正是在这二度限定中构成了秋水的多重隐喻(我并不喜欢用象征,因为他不能用象征来准确解释)。
秋水:汉语言源流中的历时性意义
要准确解读沈天鸿的《秋水》,我们必须对秋水一词在汉语言文化中的意义负荷作一番清理。
1、作为哲学观照意义的秋水。这一点会使我们不加思索地想到庄子的《秋水》,庄子假托“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时河伯与北海若的一段对话,说明“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无有死生”的中心命题。认为“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进一步发挥了他的《齐物论》的相对论思想。秋水因而成为一个哲学观照对象。
2、作为美好的人和事物象征的秋水。“上善之若水”(老子《道德经》),水已然成为至善之物,秋水亦不例外。中国古代以五色、五行配四时,秋为金,其色白,秋又代表庄稼成熟,金生丽水,道出了事物向收获与美好的转化。《诗经·秦风·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个远方的水显然也是秋水,它通过“溯回从之,宛在水*”,“溯回从之,宛在水中坻”,“溯回从之,宛在水中沚”。徘徊往复地寻找,仿佛伊人宛在,又觅之无踪,似有若无,美好的“伊人”已然转化为“秋水”。
3、作为清澈眼神的象征。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更多的是比喻美女的眼睛像秋水一样澄澈明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卫风·硕人》)那流转的美目的确犹如秋波。建立美目-秋水这一隐喻的堪称一位杰出的诗人。如“两面秋波随彩笔,一奁冰影对钿花。”(朱德润《对境写真》);白居易《筝》“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当然也有杜甫《徐卿儿子歌》“秋水为神玉为骨”;“一双瞳仁剪秋水”(李贺《唐儿歌》)写男儿的。但更多的是像宋王观《卜算子》“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这样来描写眼如秋水澄波、眉若春风拂柳的美人风姿。
4、作为时间象征的秋水。水的流动特质与时间又着异质同形,以至于孔子看到流水感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秋水已然也具有这一意义。
5、作为镜的象征。鲍溶《古鉴》诗,“曾向春窗分倬约,误回秋水照蹉跎”。秋水是镜面,那金属镜面的清泓与秋水的质地如此地惊人相似。
6、作为以柔克刚的力量的象征。水在静态时我们似乎看不出它的力量,但它运动时,却饱含着巨大的摧毁力量。洪水的力量经历过的人一定心有余悸。但日夜不停的江水却在犹如刀劈斧削的三峡两岸的石壁上留下了它不断冲刷力量的痕迹。水滴石穿显然又是它的另一种力量。作为“大动若静”的秋水已然也具备着一种鲜为人见的力量。
7、作为澄明辽远之境的秋水。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千古名句。作为我们实在的观察对象,秋水确实具备那种沉静、清澈、空茫、幽远的视觉特征,和并可照彻万物的特质。
通过对秋水意义的全面梳理,我们方可找到进入诗人沈天鸿《秋水》的鉴赏之门。
对《秋水》一诗的多重解读
《秋水》这首诗被收入多种权威版本(不一一举例),这并非偶然。这是这首诗自身品质之所在。
通过“秋水”进入《秋水》,我分析得出的总体判断是:沈天鸿的这首秋水包含着“因其所远而远之,则秋水莫不远;因其所近而近之,则秋水莫不近”的哲学意味。诗人通过秋水,仿佛置身秋水的巨大之境中,照见自身的生存状态。完成了对美好易失之物和人的深刻观照,并置身于对这个美好的事物的不懈追求之途,进而在恬淡中步入澄明之境。
这首诗看似简洁却饱含着复杂的意蕴,具有多种阅读的可能性。它是一个典型的“生产性文本”,这也决定了他需要的是“创造性阅读”。
对这首诗最早做出解读的是著名诗人刘祖慈。
“沈天鸿的《秋水》写出了他对人生的感受。也写出了很多人对人生的感受——至少在我是这样。
我也曾在我的“夏季”眺望过我之“秋水”,总以为那很遥远,那是遥遥复遥遥的未来。殊不知,一眨眼的功夫,“秋水”不仅淹过了我之脚背,而且已达胸口。我们为此多少有些感伤,但我们仍将在“秋水”中奋争着,趟过去。
诗之结尾有些无可奈何的落寞。这是诗人一霎那间的情绪,这是诗人之所以为诗人的没有办法的事情。倘连这都不允许,恐怕没有诗或者没有多少诗了。
诗就是情绪”。
祖慈先生以自己的人生阅历读出了《秋水》在他那儿的意蕴,辜备一说。
但我做文本分析,得出《秋水》具有下列几种阅读的可能方向与道路。文本分析需要在具象—抽象—具象之间来回循环走动,这样隐喻才能被揭示。
1、秋水是时间的隐喻。秋水和时间在流动性上获得相似,这使时间的抽象返达秋水的具体。“秋水在远方”正是时间的他在性,“这句话就是秋水”是时间的此在性。时间由“他在”不停地向“此在”进行一维运动,这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如“总是忘了/这句话就是秋水”;但诗人看到了这“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间飞快地流失,如“这句话一出口/秋水就已淹没了/我的脚背”。通过文本中的“夏季”、“日子”有效地建立起了秋水作为时间的隐喻,从而使“逝者如斯夫”的珍贵时间那种倏忽不可把握性被清晰地显现,它形成了诗人对时间的独特体验。
2、秋水是爱情和美好事物的隐喻。要理解这一隐喻必须参见前面我对秋水意义的梳理。望穿秋水,秋水总是在远方。秋水—美目—爱情—美好事物,这是另一条隐喻链。诗人在夏季——这个火热的季节,眺望秋水,但作为纯净的秋水可能蔓延乃至包围我们的四周,我们可能如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那样看不见周围的风景。纯粹的爱情和美好的东西有可能被我们在不停的追寻途中忽视或错失。这首诗在这个层面上可以作为一首爱情诗来读,但我倾向于它不仅限于此而更加宽泛地指向美好的人和事。
3、秋水是澄明之境的隐喻。秋水那种沉静、清澈、空茫、幽远、澄明的视觉特征,已然是一种宏大的境界。这也是诗人所渴望并孜孜不懈追求的,因此有了“我总说/秋水在远方”,这个“总”道出了其中的奥妙。诗人“言为心声”的道出自己的理想,“心之官则思”,这一源自心灵深处的言说,毫无疑问地包含着诗人的思想。诗人虽有“总是忘了/这句话就是秋水”的体验,但同时又有了 “这句话一出口/秋水就已淹没了/我的脚背”这一清晰的观照,“脚背”它直接指向存在者自身。即使已然步入,但诗人却没有停止,“站在秋水里我总说/秋水在远方”这使他保持着一种不断超越的动姿。
祖慈先生认为:“诗之结尾有些无可奈何的落寞”。但我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从整个语境来分析“日子,就这么过去”这句不仅没有“有些无可奈何的落寞”,它反而有着一种陶渊明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的恬淡。因此,我认为沈天鸿先生置身《秋水》——正在恬澹中不断地从澄明步入更加澄明的辽远之境。
《秋水》的艺术特色
《秋水》这首诗全诗仅有69个字,短小精悍而奈人寻味。它是现代诗中不可多得的精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阅读魅力。
1、以少总多,以一当十。诗人并没有使用繁复的意象,而是“删繁就简”选取“秋水”这一中心意象,在单纯中寓丰富,简单中蕴复杂,收到了“睹一事与句中,反三隅与字外”(刘知几《史通*叙事》)的艺术效果。
2、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虚实相生。时间感觉与内心情绪以及思想,它们是外部感官无法直接感觉的,通过将秋水转化为一个“行囊词”,化虚为实,化无形为有形,使它既具有了高度的概括性,又具有丰富可感的具体性,将读者引入了“言有尽而意无穷”阅读境界。
3、为诗歌构建了一个“互文本”。“诗并不是随便任何一种讲述,而是特别的讲述”(海德格尔《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在这个讲述中的,“语词”就决不是随便什么语词,而是“诗意的语词”。诗人正是通过文本有限的讲述形成了特别的讲述,“艺术要通过一个完整体向世界说话”(《歌德谈话录》第137页),这个“完整体”我认为包含着文本以外的所有关联域。正是如此,他使潜在于文本之外的意义(前面已近论述)成为一个“隐性文本”巧妙地成为不言之言。从而有效地克服语言的限度,展开了诗歌的意义域空间。
4、回环往复,一咏三叹,悖论性循环使诗歌结构具有强劲的张力。诗人反复吟咏着“秋水在远方”,反复进入又超出秋水……。“总是忘了/这句话就是秋水”,“这句话一出口/秋水就已淹没了/我的脚背”,“站在秋水里我总说:/秋水在远方”。这些悖论性循环使诗歌结构具有自我构建-拆散-重建的功能和活性。正如麦奎利所言“例如一首诗或一个悖论,若在抽象中受到逻辑分析,也许就完全丧失了意义。确实,一个悖论可以是无意义的或自相矛盾的,如果我们只考虑语言的内部句法的话,但是这样的言语——诗的或悖论的言语,在它们自己的话语情境中可以产生绝妙的意义。”(麦奎利《神学的语言与逻辑》第58页)
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艺术,对于不同的读者它有不尽相同的意义,《秋水》亦是如此,它是我读到的当代最好的诗歌之一,它挑选它的读者,我却被选中,我已经十年没有做过文本评论,《秋水》消除了我的懒堕并打破了我的沉默。谨将这篇评论献给沈天鸿先生作为2006年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