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臼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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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0-07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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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24 14:16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人见过碓臼了。我们小东街当间那个碓臼,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还在。我跟着爷爷在那个碓臼里舂过米、捣过石头面子。
一般人家吃米,都是从碾子上碾,只有推不动碾子或谷子少的人家,才用碓臼舂米吃。从山西逃荒回来,我们家土地少,耕种一年,打的粮食不够吃。大概是一九四七年吧,父亲又到武安阳邑一家馒头坊做佣工【当地人叫包子坊】,就是给人家蒸馒头。我家从来没开过馒头坊,乡亲们见了面,管父亲叫大掌柜,就是基于这种情况。我和爷爷相依为命,在家苦熬着艰难岁月。
舂米并不复杂,把碓臼打扫干净以后,舀一瓢谷子放到里边,用杵头【圆石安一木把】上下反复捣就行。一遍脱不净糠皮,得舂两三遍,中间需要用簸箕把糠簸出去。舂的米和碾的米一样好吃,我没有考证过,我想这碓臼比石碾恐怕更原始一些吧。
捣石头面子是怎么一回事?过了一九四三年大灾荒,爷爷得了一种病,因为家里穷、没钱,没有找过医生,也没吃过药。病发作了,有时见他两手抠住胸口,有时见他用小擀杖顶在胸前。后来不知是谁告诉爷爷一个偏方,说吃一把石头面子,能压住那个火劲,缓解疼痛。我亲眼看见爷爷从这个碓臼里捣过三次石头面子。捣好的石头面子,要用罗罗一下,不然的话,糁糁粒粒,不好下咽。这种病什么时候发作?没有一定规律,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有一天晚上,我刚睡着,忽然被‘唉呀,唉呀!’痛苦的*声惊醒,我知道是爷爷的病又犯了。只见他两手抠着胸口,眉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可能是疼得厉害,他让我坐到他的肚上,用他的话说,压压那个火。我不敢实扑扑地坐他肚上,两腿得稍微使点劲儿,能感觉到他胸口‘突、突、突’地跳。很多个夜晚,我都是在爷爷的痛苦*声中入睡的。
土地改革时,我家分了七、八亩地,父亲不再外出务工,加上精心耕作,拿不定打的粮食多了。有粗粮,还有细粮,基本上能填饱肚子。是因吃了那些石头面子、起了作用,还是因生活得到了改善、驱除了病魔?爷爷胸口疼的病,没专门找医生治,痊愈了。
爷爷虽然不识字,但是他肚里的东西可多了。在他的病不上来时候,晚上刚躺倒炕上,或者黎明醒后,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讲公冶长善于听百鸟音的故事,讲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还教给了我很多尺儿【方言,即儿歌】。【小纺车】就是那个时候听会的:
小纺车,嗡嗡啪,
婆婆让我纺棉花。
一纺纺到晌午错,
婆婆给了个糠窝窝。
咬一口,真难过。
跳井吧,井又深,
跳河吧,河又宽,
坐在河边哭蓝天。
多么形象、*真!旧社会妇女头上压着多重大山。这首儿歌以明快的节奏、洗练的语言,描写了一妇女终日劳作,忍受婆婆*的情形,跃然纸上。当时爷爷只给我念了一遍,我就全记住了,还有那两首:【闲话】和【板凳儿板凳儿摞摞】,也都是念一遍我就记住了的。
闲话
闲话儿闲话儿,
锅台角种着二亩水浇旱甜瓜儿。
没头的去偷啦,
瞎子看见啦。
没嘴的就喊,
聋子听见啦。
没腿的就撵,
没胳膊上去搂住啦。
这些看似矛盾、讲不通的语句,连缀在一起,讲的是诙谐、幽默,一下子就抓住了少年儿童的心。
板凳儿板凳儿摞摞
板凳儿板凳儿摞摞,
里边住着大哥。
大哥出来卖菜,
里边住着奶奶。
奶奶出来磕头,
里边住着狲猴。
狲猴出来栽跟头,
一栽栽到地南头,
下了一窝小母狗。
这些语句运用顶真修辞方法,显得是那样贴切、自然、流畅、上口,让人听了,能不一下子记住吗?
爷爷不犯病的时候,往往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爷爷给我讲了很多很多故事,教给我很多很多尺儿【方言,即儿歌 】,现在我认识到,在我未上小学之前,在跟爷爷一块生活的日子里,已经受到民间口头文学的熏陶,我想这跟后来上了学读了书之后,能写几首小诗,涂抹几篇散文,不无关系。
那个碓臼,有人说被人垫了庄基,有人说被拉去做了桥墩,总而言之,不见了,它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但是,爷爷在那碓臼里舂米、捣石头面子的情形,七十多年了,依然历历在目。
2017、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