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10-16 09:30
共1个回答
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17 23:24
文/图:山远风来
那天,我刚从涂老师家门前的葡萄树上和小伙伴们散伙回家,妈妈就告诉了这个消息。
“你风叔来了!”
“真的?!”
“是的,他去了弯月湖钓鱼,你去看看吧。”妈妈指着西南角的方向对我说道。
弯月湖紧挨着北间堤,当年是一块平地。因为北间堤,才有了弯月湖。乡人也称“挖压湖”,挖出来的湖嘛,那里是一块僻静的角落,少有人去。
我屏住呼吸,拨开了一片绿得耀眼的芦苇。
芦苇深处有一个背脊略微向前倾的身影:他戴着一顶金*的麦草帽,穿着一件白色的开襟文化衫,一条半卷起来的宝蓝色西裤,一双灰色的拖鞋摆在一边。他蹲在小板凳上,两只带着黄褐色泥巴的赤脚跟伸到了板凳下面,整个身形像个尖角或者小于号。板凳旁边有一支竹竿,一头倾斜着插在靠水的岸边,一头搁在湖里面青绿色的菱角叶子上。仿佛是随意地伸向湖边那样,竹竿上系着的一根细细的尼龙绳上的浮子在水面一上一下。看样子有条鱼在咬钩,只要提起来,那条鱼应该就跑不了了。他却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平静的湖水上沉沉浮浮的那一串浮子,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那串浮子全都浮了上来,没了动静。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用手指弹了两下,一根烟夹到手上。他低头把叼到嘴里的烟凑近打火机,一阵风吹来,火灭了。他不得不偏了下头再做尝试,”嘶“的一声,一股烟草味和一缕淡蓝色的烟从那边飘过来。我也看清了麦草帽下那一张红褐色的脸。
他这时也看到了我。
”哦嗬,你来啦?!”
“风叔,钓到鱼没有哦?”
“嗯,有……等下就有鱼了!你先回去,这里太阳大!你细皮嫩肉的,不经晒!”风叔的口气不由分说。
我看着风叔的样子,不知如何继续开口,只能原路返回。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风叔回来了,远远的就见到他提着一条四五斤重的大草鱼走过来。
“好姐子,今天晚上这个可以凑合一下了,多放点辣椒,湖里的鱼腥味重!”风叔的语气里透着快乐,他对着在菜园里摘菜的妈妈说道。
就他那样子能钓上来鱼?我心里嘀咕了一下,但是看在鱼的面子上,我这个疑问暂时被压回了肚子了。
风叔在我们家住了三天,每天都提回来一条鱼。第二天是才鱼,第三天是鳊鱼,都是三四斤的样子。做饭的时候,爸爸走进厨房对妈妈使了个眼色,笑着说:“你这个风老表啊,他那个样子去钓鱼,不被鱼叼走都是好事了,这几条鱼八成是到肖老五的船上买的!”妈妈听了,一脸的疑惑。
风叔走了没几天,妈妈碰到了肖老五,他正撑着一支鸭划子从屋后经过。
“老五,我们家劳力说这几天的鱼都是你这里出来的?”
“云姐子,你那个团洲来的表弟,呵呵!他那个鱼啊,都是从我的船舱里钓的!”肖老五快言快语,风叔钓鱼这事马上有了答案。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风叔……
现在我来说说风叔。
每次长江上游发大水,河里的水也跟着涨起来。走到垸里能看见吐着黑烟的轮船在地面上航行,藕池河边的人每年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当时很多人得血吸虫病,藕池河下游的月牙湖那里离洞庭湖最近,水也深,听说那里是血吸虫的老巢。上头说把月牙湖围起来填平,这样血吸虫也就没有策源地了。
风叔,和大舅一样,是当年村里最早一拨响应号召去月牙湖围湖挑堤的人。
其实风叔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回来在村里当教语文的民办老师。写一手好字,还会画画。但是字画不值钱,娶妻生女,一个人养四张嘴,民办老师这点工资对于他家四张嘴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听说去月牙湖挑堤的补助比当民办老师高,一个月抵两个月,伙食也不错。于是他就请了假去月牙湖挑堤。后来,月牙湖被填平了,变成了团洲。风叔的那份工作也由于后来民办老师缩编被取消了,风叔没有办法,回村里把一家三口接到了团洲,过上了种棉花的日子。
种棉花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投入很多的工夫在里面。风叔拿惯了粉笔钢笔和毛笔,虽然挑了一年的大堤,可是遇到喷雾机、窝锹、锄头、箢箕等农杂物件还是奈不了何。几丘田的棉花被他伺弄得像对生活失去了*一样,无精打采的。后来他听说种巨峰葡萄简单来钱快,就在院子里种了葡萄,还养了一群狗,想着既能护家又能在适当时候卖了贴补家用。葡萄不负有心人,当年妈妈带着妹妹下团洲看大舅,风叔还捎回来了几串葡萄给我。我尝过,很甜。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年很多人和风叔一样,一窝蜂都种巨峰葡萄。丰收倒是丰收了,可是结果种出来了没人要,很多葡萄树上爬满了绿头苍蝇。风叔养的那一群狗也是阴一条阳一条地进了其他人的肚子里。
这样下去,日子就很难过了。后来听过团洲回来的人提起风叔,他拎着包开起了一个人的广告公司,主要承接文字书法。
只要提到团洲,关于他的故事,爸爸和妈妈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得提起来。
后来,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一丁点儿风叔的消息。直到那年夏天,奶奶六十大寿,我家宴客。风叔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音信,一大早赶了过来。那是我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爸妈多次提起的风叔:一双大大的眼睛,四四方方的国字脸,浓密的头发。一身白衬衫,所有的纽扣一个不落的全扣上了。他穿着一条有些褪色的半截凉西裤,乡下泥土路,他脚上一双虎头皮鞋却还能能照见人的影子。
“风,你的生意现在如何啦?”
“还可以,我前两天刚接了个单子,三个字出价要一千块!就在县城里。等我做好了你们下次可以去看看。”
“你是读书人,今天你来得正好,对联的事就拜托你了。”爸爸递给了风叔一包白沙烟,风叔连忙摆手推开。他不抽烟。
“我不要浪费你的烟了,你还是留着招呼其他客人吧!”
说罢,他就走到一边开始揣摩大门那里的那幅对联起来。他一会儿走到大门边上下大量,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到了中午,吃罢饭,风叔一脸酒气,脸上红红的。他接过了爸爸递过去的红纸和毛笔。
“咦,这毛笔和红字都小了点。”
红纸还好说,可以拼一下,毛笔就难了点,一时半会到那里去找那么大的毛笔呢?正踌躇间,风叔一拍手,有了主意!他叫妈妈把家里不用的布条给他,把布条卷成一小团捏在手上。沉吟片刻,就开始在红纸上”画“起字来。很快,一个笔力浑厚圆润的巨大的“寿”字和一幅有别于其它单行排列的对联就出现在人们眼前。待到对联贴在门口的那一刻,人们纷纷凑上前去看。众人啧啧称赞:这确实是一手好字!这确实是一幅好对联啊!功夫了得啊!看着那幅对联,我头一次感觉到了“蓬荜生辉”这个成语的意思。再去看风叔,他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喝酒去了。
后来还搞清楚了一件事,风叔不是单单来喝喜酒的,他还有其它的意思。
等宴罢客散,风叔还留在家里。这时候的他脸有些红了,比刚喝酒时还红,但应该没有醉。他凑过去把爸妈拉到一边小声说话,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只是后来看到妈妈到屋里的角箱里拿了一叠钱给他,原来,他是来借钱的......
他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打夜影了,爸妈留他在家住一晚再走,他却执意要走,说等钱急用。看我一直跟在身后,他摸着我的头说:“伢儿,有文化是好,可就是不卖几个钱啊!你还小,书还是要多读点哦,人从书里乖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浓浓的黑不见底的夜色里。
他说卖的那几个字我后来看到了,确实是在县城。几年后,湘鄂边大市场那里,“百乐门”几个字还点缀在霓虹灯上。估计成本都得好几百吧?罪过!对不起!我不经意间又跳到金钱的换算上面去了。
再后来,像一阵风一样,没有了他的音讯。
那天傍晚,我和爸爸经过弯月湖,看到远处的一丛芦苇,我突然想起了风叔。
“爸:风叔现在怎么样了?”
“他呀,差我们的那笔钱还没有还,人前些年得癌症已经走了。唉,一个文化人啊!......”
很可惜,因为年岁久远,风叔当年用布条写的那幅对联的内容我已无法记得,但是当年他的对联和一手毛笔字被众人一致欣赏的场面却一直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今日立秋,快到中元节,我想起了一段文字,很美,就以此作为这篇短文的结束语吧。
我想卤一锅有音符在跳舞的美味
再为你烤串诗句
让你在仙界,下酒
2021.8.7 作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