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云儿唱曲“虫儿往里钻”的悲愁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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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2-21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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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2-02 03:52
.在《红楼梦》第28回中,冯紫英举行家宴,应邀者有贾宝玉、薛蟠、蒋玉函和云儿。因宝贾玉觉得滥饮,易醉而无味,决定“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
这个“新令”的体例是什么呢?
“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支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贾宝玉限定的这个“新令”,看得出是与他平日的生活氛围和思维走向有关的,那“女儿”二字,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以此为题,可说是随手拈来,不费思索。蒋玉函、冯紫英、云儿也对此类生活有很多的体验,皆极力赞成,薛蟠虽初为反对,并非对这种题材不感兴趣,只是平日太无文墨,害怕“乱令”,但经云儿一番启发,也表同意。
下面且细析他们各自所作的酒令:
贾宝玉酒令: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曲子)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酒底)雨打梨花深掩门。
贾宝玉这个“令”,可看出他对女儿“悲、愁、喜、乐”的最精彩的概括,或者说是他设身处地对女性这四个方面的体悟。悲的是什么?是“女儿”的红颜易老,青春难留,而觅不到称心的知己,只得独守空闺;愁的是夫婿以“仕途经济”为重,不惜别家去“觅封侯”,这其实也是贾宝玉所厌恶的,他看重的是“儿女私意”,而不是*厚禄;最能表现女性风致的当然是对镜理晨妆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贾宝玉平日见过多少女儿对镜理妆,哪一次不为之倾倒呢;在春风里荡秋千的少女,裙衫薄薄,显出形体的美妙,洒落一地的笑声,那种天真、欢快、美丽的情景,贾宝玉极为欣赏,一个“乐”字,自见主客双方的情感互流。
贾宝玉唱的“曲子”,可以看出他对那类多愁善感、娇弱多病的女性的关注,再深究下去,何尝不是因对林黛玉的极度关心所引起的万般感慨呢?甚至可以说就是林黛玉的整体生活内容在曲中的精练显现,“睡不稳”、“忘不了”、“咽不下”、“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真可谓情深意切,一一体现出来。
冯紫英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他是一个交游很广,较少封建束缚,但又带有某些纨习气的年青公子。他的家宴,能邀请处于底层的戏子蒋玉菡和妓女云儿,便可见出一斑。
他的酒令: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独向花园掏蟋蟀。
(曲子)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酒底)鸡声茅店月。
冯紫英的“令”,充满着一种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看得出因他喜交各个阶层人物,特别是底层人物,所带来的种种熏染。悲的是丈夫卧病垂危,喜的是生了个双胞胎,乐的是去掏蟋蟀玩,这都是市井“女儿”的最常见的生活场景。
他的“曲子”,全是俚语俗词,是寻常人家的声*愫,贾宝玉是作不出来的,因为他不熟悉也无法熟悉这种社会底层的生存场景,他被禁锢在大观园,体会的是另一种高雅的纯情的生活层面!连“酒底”“鸡声茅店月”,透现的也是行旅匆匆的艰难窘迫,可见冯紫英的日常生活轨迹,非常自由地伸延向很大很远的空间,才有此类体验。
云儿是个妓女,每日里迎客送客,强颜作笑,受尽欺凌,对真正的婚姻生活她不敢渴求,终身无靠,老大色衰,其境更惨,若有一种暂时的爱恋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酒令: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曲子)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酒底)桃之夭夭。
云儿“令”中的“悲、愁、喜、乐”,正是妓女生涯的全部内容,无须细说。
她唱的这支曲子则可深究,通篇用了“花”和“虫”两个意象,“虫儿往里钻”而不得入,因为“我不开了你怎么钻”,而且用的是一个女性的口吻,称对方为“肉儿小心肝”,正如西北民歌中的女性常称所爱的男性为“肉肉”一样。这个曲子完全是一个性过程的借喻的表达,带着属于特定场景的挑逗、*、戏谑、调情!这种体验,只有像云儿这种身份的女子才说得出。
按书中顺序,接下来是薛蟠的酒令了。因他的那段奇文,素称之为“薛蟠体”,且留到最后分析,先说蒋玉菌的酒令。
蒋玉菡是一个唱小旦的男伶,艺名琪官,生得妩媚温雅,颇有女儿之风。作为一个戏子,社会地位本已低贱,更难容忍的是,许多达宦贵人将其作为淫狎的对象,所谓“好男风”即是。贾宝玉受到贾政鞭笞,就是因为蒋玉菡失踪、忠顺王不可一日离开他而来贾府索人所引起的,其命运的悲惨可想而知。他渴望的是恢复作为一个男人的性别特征,能够像常人一样的娶妻成家,过“夫唱妇随”的生活,即使这种生活贫困、多难、分离。
他的酒令的全部内容,都表现的是这个: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曲子)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是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酒底)花气袭人知昼暖。
蒋玉菡唱的“曲子”,很本色当行,既不似贾宝玉的那般文雅,亦不似冯紫英的那样浅俗,是地道的戏词,这是很符合他“伶”的身份的。
薛蟠的酒令,因他素不习诗书,又没有灵性,说起来吞吞吐吐,全靠众人“点醒”才得以完成,但是很符合他的性格、素养和日常的行为举止。他可说是个“滥淫”的蠢物,除了熟悉最为鄙俗的生活场景,便是直接的性体验,毫不掩饰,直裸裸地将这些内容进入他的“创作”: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往里戳。
(曲子)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这便是“薛蟠体”,庸俗、无聊、浅露、下流!
在别人和他作“令”时,他的言词举动,更可作为他的“创作”的注释,整个就是一个*狂的形象。
云儿说“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时,薛蟠说:“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
当蒋玉菡说到“酒底”是“花气袭人知昼暖”时,他说:“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宝玉)。”“弄得宝玉没好意思起来”。
当他作“令”说到“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笑,他振振有词地解释:“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贾宝玉出去解手,蒋玉菡亦跟出,两人互诉仰慕之心,互赠礼物,薛蟠摆出一付抓奸的架势,“只听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
只有这种龌龊的人物,才能创造出这种龌龊的“薛蟠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