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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03-14 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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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4-13 08:14
张丽钧:盘扣子阅读行动 2018年8月13日我在审视母亲走过的人生轨迹时,发现它是枣核儿形的:起初,母亲的世界在南旺村那个狭小的院子里;后来她的世界延伸到了晋州文化馆;再后来,她的世界竟然还曾延伸到了椰风海韵的湛江……
然而,大约十年前,母亲的"枣核儿"开始悲凉地收拢,慢慢滑向比先前那一端更*仄的另一端。随着母亲的膝关节炎的加重,她的世界从县城,缩小到西关,再缩小到院落、房间……
母亲越来越离不开人了。有时候,弟弟弟妹出去片刻,她都会惊慌不已。她心中藏着一种尖锐的怕,就算她不说,我们也猜得透。
这次回家,我问母亲:"妈,你可还记得怎样盘那种蒜疙瘩扣么?"母亲黯然道:"记性越来越差,怕是早忘啦。"我便找出事先备好的各色丝绳,递与她。
母亲背光坐着,喜爱地摩挲着那些滑腻的丝绳,慢慢拈起一根,不太自信地将两头搭在一起,又慌乱地扯开。
我鼓励她说:"妈,你还记得我那件玫红色法兰绒的坎肩不?那不就是你盘的扣子吗?每年秋天我都要穿一穿它呢!我一直想跟你学盘扣子,一直也没学会……"
母亲听了,数落我道:"手指头中间长着蹼呢——拙呀!"我摊开手掌,装傻道:"啊?蹼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母亲仿佛在数落我中汲取了力量,脸上有了明快的自信,继而,这自信又蔓延到了手上。只见她兀自笑了一声,两只苍老的手笃定地动作起来。
扭,结,抽,拉,母亲的手从容地舞着。神助般地,她终于盘成了一个完美的扣子!
接着,我又贪心地递上丝绳,央她再盘,央她教我盘。母亲越盘越娴熟,那过硬的"童子功"毫不含糊地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母亲是多么快活!她对来借簸箕的邻居大声说:"这不,我家大闺女稀罕我盘的蒜疙瘩扣,非让我给她盘!你看看,都盘了这么多了!"
我毫不吝惜地赞美母亲的作品,毫不掩饰地表达想要更多扣子的愿望。母亲则因为帮我做了我无力做成的事而开心了整整一天。
我悄悄跟自己说:"母亲那尖尖的'枣核儿'能吸附些微的快乐,该有多么不易!所以,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我不能学会盘扣子,绝不能……"
王克楠:永远的歌者阅读行动 2018年8月14日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
蓝天、白云、马儿,这是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蒙古人时,对于蒙古民歌的粗浅认识。可是回归蒙古久了,血就和蒙族先辈们的血流淌在一起,才发现一般的人很难发现蒙古民歌的真正内在的东西,很难发现蒙古民歌的内在宽度和血性。
有人说一个民族就是一首歌,说得绝对了一点,可是,真的可以从一个民族的歌曲里窥测一个民族内藏的东西。我从2003年以后就主动地回归草原的深处,不是作为草原的客人,而是作为主人去管一片草场,去放一群羊儿,去呼吸草原上的潮湿或者干燥的空气,坐在草坡上看着朵朵白云发呆,渐渐就触摸到草原民族和民歌之间的血肉联系,体会到了蒙古民歌那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妙处。
一个蒙古人和一首蒙古民歌有什么关系,可以说没有关系,但是一群蒙古人和蒙古民歌就有了性命相依的联系。民歌进入了牧人的心灵,歌曲也就唱的随意而酣畅,在草原你不知道一个蒙古人会在什么时候会唱歌。如果在一个很光耀很闹的场合,一个汉子可能腼腆地唱不出来,可是他在草原驰骋的时候,在他坐在山包上追忆祖先或者想念一个姑娘的时候,或者什么也不想,仅仅不唱就难受的时候,他就会特别投入地歌唱。听吧,你听着他唱歌时候,就如飓风刮起的感觉,听着那种跌宕起伏回肠荡气的曲调,再看着他盛着草场的眼睛里放射出了*,那就是一个歌者唱醉了,歌曲能使人醉,比烈酒更醉人。
远远地看一个蒙古汉子引亢高歌是一种特殊的享受,听着他如泣如诉的歌唱,你会深切地体会到一个终日和与草原为伴的民族特殊气质;也只有他们,才能在一种叫做"长调"的曲调里那样淋漓尽致地表达一个民族的精神风貌。听!雷声好像是从远处的山包滚滚而近,炸雷一般地在你的面前轰响以后,又忽隆隆向远处滚去……啊,这是哀怨和愤怒纠缠在一起的声音,是水草的生长和牛羊的舌头结合到一起声音,是一个民族由张扬到内收的郁闷而沉淀出来的浑厚;声音即是性格,你如果不熟悉蒙古人的性格是怎样的,你就到草原去听他们是怎样歌唱的。
不去深入草原,你不会知道民歌是怎样发生的,你不会知道这些民歌昂扬或者缠绵的曲调和太阳和月亮竟然发生着联系。太阳是光明的使者,它能把一年四季的草原照射出不同的颜色,把潮湿的羊毛晒干,并且驱逐因为偶然的事情而给一个牧人造成的情绪的苦闷,所以,它就伴着一个牧人的心情把阳光掺进了歌曲里。还有月光,月光下的优美是一个牧人最安详的时候,一个牧人是不会拒绝在月光下和自己亲爱的女人相爱的,他们还能把月光带进蒙古包里,带进他们的安详的睡眠里。
蒙古民歌似一张大网,罩在草原上;它是另外一种水草,间长在广袤的草原上。你在草原上行走,会发现到处是歌的种子,牧人唱出来的歌落在地上,会长出新歌,草和牛羊身上气味也在酝酿着新歌,更不要说整个草原或者高或者低凹凸出来的女人一般的草原的轮廓,以及小河弯弯地在流淌着喜悦泪水,还有低头吃草的羊儿和哕儿咴儿狂奔的骏马,一切的一切构成了草原上的特有的歌的磁场,也构成了蒙古民歌的基本旋律。汉人在唱歌时候,常常是把自己的歌唱给某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而蒙古人在唱歌时候,不是特指的,他们在歌曲里面盛着比人这种生灵更宽广的东西,他们唱给太阳,唱给月亮,唱给日夜不倦的河流,也唱给能传达爱情信息的草原上的风,只有在最后才是唱歌人类自己的,其中最多还是唱给母亲和可爱的姑娘的。
蒙古民族的伟大有好多理由,其中的一个理由是就是她是一个有*、有自己的歌曲的民族,*和爱好自由的秉性使他们意气风发,充满朝气。你与这个民族相处的越久,就会发现这个民族越年轻,他们的气质已经先天性地与草原、与太阳、与月亮、与风这些自然的因子结合在了一起,就当然把大自然的伟大品性融合到民歌里。他们即使是住进蒙古包里,只要煮来奶茶,饮上烈酒,高歌一曲,大突然的辽阔就呈现在眼前,洋溢在如泣如诉的马头琴声中。一个外族人,到草原上看到的仅仅是辽阔和远大,别的就说不上来了,而一个蒙古人在草原上驰骋,体会到的大自然的呼唤和血液里蠢蠢欲动的野性,体会到是自由的酣畅和对禁锢自由的反叛。蒙古人歌唱草原,草原反过来赋予了蒙古人热爱自由禀性,是啊,没有自由,就没有生命的底色。蒙古民族的对于大自然的依赖,呈现在他们的民歌里,在他们的民歌里,大自然是天然的主人,其次才是人类和牛羊,人类是大自然的孩子,孩子是要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的,这在蒙古民歌有着丰富的表现。
草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它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其旺盛的生命力的繁衍是令人尊重的;一个蒙古人信步在草原上,他最热爱植物是草,不管这些草是绿的,还是黄的。草对于蒙古人来说,好像是汉人对于玉米和麦子那么重要。不同的是,玉米和小麦可以直接供人食用,而草则需要经过一个优美的媒介——羊儿。一个民族和一种植物休戚相关时候,这种植物就会成为一个民族的图腾。对于草原上的草,蒙古人生生世世也不会降低自己的热情。
蒙古人热爱草原热爱自由,热爱到了极至时候,曾经在历史上干涉过别的民族的自由,这就是在祖先成吉思汗的带领下,曾经把自己的马蹄印在欧洲*上……可是这个酷爱自由的民族从来没有仔细思量该怎样去有效地统治异乡异族。蒙古的铁蹄在不断地进发,又不停地回归,异乡仅仅是他们的一个驿站,他们仅仅是到异乡看看风景,看过了,还是要回归,最后还是回归到抚育自己张大而且强壮的草原上,草原才是自己的生命之根。
内地人说到草原,说到蒙古人,常常感到蒙古人有一种孩童的天真可爱;从蒙古游览而归,常常会感到草原的简单和朴实。是的,相对于复杂的大工业来说,相对于汉民族复杂的礼教以及关系学来说,草原和草原民族确实是简单和朴实的,可是当我一次次的回归草原,真正成为一个蒙古人时候,我才发现,蒙古人并不简单,草原也不单调,他们是化复杂为简单,把复杂的东西化解到清澈的表达里。我喜欢蒙古草原的这种"简单",一如喜欢蒙古民歌里的长调,它确实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歌词,大部分是用曲调千回万转来寄托自己对大自然的崇敬,对于生命的感恩……抛开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万千变化而言,这种最简单的东西,恰恰是人类最需要的。
唱吧,草原上如果没有歌声,就不成为其草原;一个蒙古人如果停止了歌唱,就已经不是真正的蒙古人了。
叶倾城:放水阅读行动 2018年8月15日
他几乎还是老样子,小老头,半秃,中气却十足,一副提高了的大嗓门整个阶梯教室都听得清清楚楚,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立刻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上前叫一声:"老师。"虽有几分尴尬,却还忍不住想:当初,他到底为什么放过了我?
——那时,真是年轻啊!
他是我专业课的老师,他的课我总共上了一节,还一直和男友坐在最后一排喁喁私语。正在我们说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啪",我吃惊地抬起头,是一根铅笔飞过来落在我们面前。
他已经停止了讲课,一手指着我们,大声说:"要谈情说爱出去,这里是课堂。"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我们,刹那寂静过后,全场哄堂大笑。我窘得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只恨不能当即蒸发掉。
从此不肯上他的课。在校园里迎面碰上,掉头就走,心里暗骂:这个小老头。
同学们都说他是全校著名的"四大名捕"之首,考起试来,绝不放水,阅卷时也毫不容情,更不用提考试的当口,妄想在他的虎视眈眈下做小动作了。在他手上落马的学生不知多少,传说有一次副校长的儿子栽在他手里,顶头上司亲自出马,他才勉强给打了59.5分,理由是:面子到了,成绩还差一点。
男友比较老实,乖乖地回去上课,也劝我不要跟老师作对。我却有多次在大考中险象环生,最终却安全脱身的经验做后盾,不以为然,答他:"怕什么,考试前一个月看看书抄抄笔记不就得了。"
对小老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根本不划重点,只要认真听讲,肯定可以过关。他在课堂上说:"有的同学不来上课,表示一直在自学。考得过,就是的确不需要上课,那我不会难为他;如果考不过,说明你还需要听我讲,那么对不起,不必补考,明年重修好了,大不了比别人晚一年毕业。"离考试只有三天了,六百多页的课本才看了三分之一,翻翻后面天书一样的内容,想起他冷酷的口气——那时的小老头,一定有一张比魔鬼更恶毒的脸——我几乎哭了出来。迫不得已,我决定铤而走险,考试时跟男友坐在一起共同作弊,说不定,可侥幸过关。
男友奉公守法惯了,听了我的提议,一呆。那一刻的表情变化非常细微,然而年轻的心,仿佛创口处新生的嫩肉,立刻觉得锥心地疼,想起,他是真的答应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事的啊……
半晌,他吞吞吐吐地说:"这样不好吧,被抓住怎么办?这样好了,我帮你复习。"
我转身就走,泪水夺眶而出——
考前五分钟我才进考场,只剩下正前排的位置,我也大大咧咧坐下,正在小老头鼻子底下。男友过来,讪讪地想说什么,我把头刷地扭过去,感觉他犹犹豫豫地在我身边坐下来。
铃声骤然响起,教室陡地沉寂下来,我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那么惊惧、惶恐。整张试卷,除了几道选择题以外,绝大多数的试题,我连它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把卷子翻过来翻过去,索性心一横,横竖是不及格,干脆坐满了半个小时就交卷。
周围的同学都在埋头苦写,男友频频在桌下踩我。我把脚挪开一点,看见小老头惊讶地看着我。我回瞪过去:终于落到你手里了,你满意了吧?他只是淡淡地低下头去。
男友的卷子似乎不经意地推了过来,我一动不动。近,再推近,推到我面前了,我索性给他推回去。他悄悄看我,那目光几乎是哀求了。我无动于衷,心中冷笑:你现在着急了?一看表,半小时已到,就要起身,一只手死命按住了我,是男友。12月天气,前额都是汗的他,迅速地把我几乎完全空白的卷子抽过去,用草得辨不出的字飞快地写了起来。呵,他始终是在乎我的。这个平时憨厚到带点傻气的男孩,这一刻满脸的焦灼与心疼,让我的心柔柔地软了下来,却不动声色。
我慌乱地抬头,小老头正坐在最后一排,东张西望,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我的心还是紧张得怦怦直跳。
男友终于抄完了,把卷子轻轻地推了过来——突然,一个黑影仿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们面前。我颤抖地抬头,真是小老头。他满面严冷,一句话不说,只是目光如刀锋一样锐利。他看一看那张试卷。
脑海里只剩了一句话:我被人赃并获了。刹那间,仿佛天崩地陷的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应该只是几秒钟的事,却仿佛有四分之一世纪那么长。小老头转身走开,不置一词,不仅没有收走卷子,甚至不再看我们一眼,仿佛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不能动弹。直到一个星期后收到了成绩单,看见上面简简单单的60分,我才终于相信:他,竟然真的放过了我。
怎么可能呢?——这件事遂成了我大学时代最大的谜。
今天再见他,是在校友会上,他一口便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听了我现在的境况,赞许地点头。我犹豫了一下,想告诉他:是那次的劫后余生,那魂不附体的滋味,让我从此不敢懈怠,随意地对待任何事。而我,念念不忘的是:当初,他到底为什么放过了我?
他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旁边那个男孩是你男朋友吧?"
我点点头。
"你们哪,还自以为做得多隐秘,其实全过程我都看见了。你们在赌气?"
我笑,又点头。
"如果我抓了你,你会不会怪他?"
我且笑且双手捂脸,极其不好意思:"那简直是一定的。"
他呵呵地大笑起来:"年纪那么小,又那么冲动,你肯定会乱发脾气,骂这个骂那个,最后,所有的账都算到了他头上,所以啊,你们俩的感情也就完了。打零分不要紧,可以重修,背了处分,也能够撤销,可是初恋,"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听不见了,"只有那么一次呀……"
半晌,他突然又说:"你信不信,那是我执教三十年第一次给学生放水。"我怔住。
他的脸缓缓地转向窗外。风吹过一排排新绿的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此起彼落,仿佛是些年轻的藏也藏不住的笑声。良久,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都是这么过来的呀,都有第一次呀……"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他所剩不多的稀疏头发,也已经全白了。
冯骥才:日历阅读行动 2018年8月16日
我喜欢用日历,不用月历。为什么?
厚厚一本日历是整整一年的日子。每扯下一页,它新的一页——光亮而开阔的一天便笑嘻嘻地等着我去填满。我喜欢日历每一页后边的"明天"的未知,还隐含着一种希望。"明天"乃是人生中最富魅力的字眼儿。生命的定义就是拥有明天。它不像"未来"那么过于遥远与空洞。它就守候在门外。走出了今天便进入了全新的明天。白天和黑夜的界线是灯光;明天与今天的界线还是灯光。每一个明天都是从灯光熄灭时开始的。那么明天会怎样呢?当然,多半还要看你自己的。你快乐它就是快乐的一天,你无聊它就是无聊的一天,你匆忙它就是匆忙的一天。如果你静下心来就会发现,你不能改变昨天,但你可以决定明天。有时看起来你很被动,你被生活所选择,其实你也在选择生活,是不是?
每年元月元日,我都把一本新日历挂在墙上。随手一翻,光溜溜的纸页花花绿绿滑过手心,散着油墨的芬芳。这一刹那我心头十分快活。我居然有这么大把大把的日子!我可以做多少事情!前边的日子就像一个个空间,生机勃勃,宽阔无边,迎面而来。我发现时间也是一种空间。历史不是一种空间吗?人的一生不是一个漫长又巨大的空间吗?一个个明天,不就像是一间间空屋子吗?那就要看你把什么东西搬进来。可是,时间的空间是无形的,触摸不到的。凡是使用过的日子,立即就会消失,抓也抓不住,而且了无痕迹。也许正是这样,我们便会感受到岁月的匆匆与虚无。
时针是从来不会逆转的。倒行逆施的只有人类自己的社会与历史。于是,光阴岁月,就像一阵阵呼呼的风或是闪闪烁烁的流光。它最终留给你的只有是无奈而频生的白发和消耗中日见衰弱的身躯。为此,你每扯去一页用过的日历时,是不是觉得有点像扯掉一个生命的页码?
我不能天天都从容地扯下一页。特别是忙碌起来,或者从什么地方开会、活动、考察、访问归来,看见几页或十几页过往的日子挂在那里,黯淡、沉寂和没用,被时间掀过的日历好似废纸。可是当我把这一叠用过的日子扯下来,往往不忍丢掉,而把它们塞在书架的缝隙或夹在画册中间,就像从地上拾起的落叶。它们是我生命的落叶!
别忘了,我们的每一天都曾经生活在这一页一页的日历上。
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天,我在长沙路思治里12号那个顶层上的亭子间被彻底摇散,震毁。我一家三口像老鼠那样找一个洞爬了出来。当我双腿血淋淋地,站在洞外,那感觉真像从死神的指缝里侥幸地逃脱出来。转过两天,我向朋友借了一架方形铁盒子般的海鸥牌相机,爬上我那座狼咬狗啃废墟般的破楼,钻进我的房间——实际上已经没有屋顶。我将自己命运所遭遇的惨状拍摄下来。我要记下这一切。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个人独有的经历。这时,突然发现一堵残墙上居然还挂着日历——那蒙满灰土的日历的日子正是地震那一天:1976年7月28日,星期三,丙辰年七月初二。我伸手把它小心地扯下来。如今,它和我当时拍下的照片,已经成了我个人生命史刻骨铭心的珍藏了。
由此,我懂得了日历的意义。它原是我们生命忠实的记录。从"*写作"的含义上说,日历是一本日记。它无形地记载我每一天遭遇的、面临的、经受的,以及我本人应对与所作所为,还有改变我的和被我改变的。
然而人生的大部分日子是重复的——重复的工作与人际关系。重复的事物与相同的事物都很难被记忆,所以我们的日历大多页码都是黯淡无光。过后想起来,好似空洞无物。于是,我们就碰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关于人本话题——记忆。人因为记忆而变得厚重、智慧和理智。更重要的是,记忆使人变得独特。因为记忆排斥平庸。记忆的事物都是纯粹而深刻个人化的。所有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个案"。记忆很像艺术家,潜在心中,专事刻画我们自己的独特性。你是否把自己这个"独特"看得很重要?广义地说,精神事物的真正价值正是它的独特性。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种文化。记忆依靠载体。一个城市的记忆留在它历史的街区与建筑上,一个人的记忆在他的照片上、物品里、老歌老曲中,也在日历上。
然而,人不能只是被动地被记忆,我们还要用行为去创造记忆。我们要用情感、忠诚、爱心、责任感,以及创造性的劳动去书写每一天的日历。把这一天深深嵌入记忆里。我们不是有能力使自己的人生丰富、充实以及具有深度和分量吗?
所以我写过:"生活就是创造每一天。"
我还在一次艺术家的聚会中说:"我们今天为之努力的,都是为了明天的回忆。"
为此,每每到了一年最后的几天,我都是不肯再去扯日历。我总把这最后几页保存下来,这可能出于生命的本能。我不愿意把日子花得净光。你一定会笑我,并问我这样就能保存住日子吗?
正像保存葡萄最好的方式是把葡萄变为酒;保存岁月最好的方式是致力把岁月变为永存的诗篇或画卷。现在我来回答文章开始时那个问题:为什么我喜欢日历?因为日历具有生命感。或者说日历叫我随时感知自己的生命并叫我思考如何珍惜它。
乔叶:阳光地带阅读行动 2018年8月17日
春季的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到家,看见母亲正在晒被子,便也想把被子晒一下。
我把被子抱出来,晒在了晾衣绳的两端,吃过午饭,我便上班去了。
下班回来,我一进家门,便看见了我的被子。与中午不同的是,他们已经被晒在最好的地带,夕阳将雪白的被里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而母亲的被子却寂寞的呆在晒衣绳的两端,房屋的阴影默默地在他们身上画着单调而规则的几何图形。
我走到我的被子面前,用手*了一下,它们是温暖的。
它们当然是温暖的,温暖如母亲的手心。
我又*了一下母亲的被子,它们是清凉的。
它们当然是清凉的,清凉如母亲的手背。
我的眼睛忽然呈现出往昔的许多情节:家里质地最好的那条床单,方位最佳的那个房间,开得最漂亮的那盆鲜花,做得最好吃的那盘菜,甚至吃饭时图案最精致的那只碗这些事物如我身处的这段阳光地带一样,都是我的。
我知道,对于母亲来说,这些情节不是偶然。
人生短暂而漫长的征途上,给你快乐的也许是你的朋友,让你美丽的也许是你的爱人,令你充实的也许是你的事业,但是,使你温暖的必定是你的母亲。她用她的手背为你阻挡着她力所能及的所有风霜,也用她的手心为你释放着绵绵不断的温暖阳光。
母亲是永远的阳光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