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前妻的情书——王献之深情四帖赏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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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9-28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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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12 16:40
接着来说《姊性缠绵帖》,入刻《淳化阁帖》。草书,拓本。2行17字: 姊性缠绵,触事殊当不可。献之方当长愁耳。
这里的缠绵,不是情意深厚、婉转动人、爱悦亲近,而是纠缠不已,固结不解之意,是说郗道茂性格多愁善感,遇事纠结,大概如林黛玉一样,身体不好,心理素质更差。王献之的往来书信中,常常说担忧她病情反复缠绵病榻,在这封信里,献之更是深情一往,说姐姐一向多愁善感,遇事就更纠结了,我为这个一直发愁啊!
郗家是足匹王家的官宦和书法世家,郗氏教养极好。书圣王羲之夸赞自己的儿媳妇“淑质直亮,确懿纯美”。由她的姑母郗璿才华横溢书法了得可以推知,郗道茂也必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女子,不然也不能成为大令心头永不褪色的朱砂痣。
姐姐的此缠绵非彼缠绵,献之的彼缠绵却是此缠绵,此帖有一种缠绵不尽的深情缱绻,如丝如缕,如泣如诉,第一行“姊性缠绵触事殊当”八字,真正相连的只有“缠绵”二字,你却觉得这八字象一串项链上的珠子,见珠不见线,珠子在眼里,那条线始终蜿蜒在心里。“之方当长愁耳”六字,紧承“献”字,流泄而下,象一条在山间跳宕的小溪,忽粗忽细,欲转还折,颇觉意外,又出天然,最后一个“耳”字,粗粗长长弯如镰刀的一笔,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想起一句歌词: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相信收到这封信的郗道茂,一定悉数看到了大令心中的山水,因为连我都一览无余地看到了。
一帖两行,一笔到底,献之“一笔书”的意境全出,精彩纷呈。
最后来说《奉对帖》,这是太元元年(376年),王献之写给前妻的信,收于《淳化阁帖》。9行67字: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在这封信里,他回忆了和郗氏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本来以为会就此天长地久,白头偕老,谁知天不遂人愿。他说我和姐姐虽然一起生活很多年,每天都是那么快乐。李白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大令是“久处不厌,只有姐姐”,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哪知道命运如此弄人,以后再也不能与姐姐朝夕相守,恐怕只能等到我断气那一天了!
王献之与郗道茂应该度过了一段“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美好时光,所以大令格外怀恋。我查了很久,想要找到郗道茂写给王献之的片言只语,未果。我想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子,“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大概总是愁眉不展,以泪洗面,所以没过几年就离开了人世。
写下此帖时,大令只有33岁,书艺已经相当高超。“一笔书”的概念始于张芝,但他的章草单字分立,笔断意连;右军打破孤立,加以钩连,时有二三字一笔出之;到了大令,又突破乃父,始做多字连绵。在此帖中大令自创多字连绵的“一笔书”使用已经十分娴熟,但与其他三帖相比,显得缺乏变化,笔意在快速流转中未能沉着痛快,略有轻滑之嫌;与乃父相比,右军的字更重骨气,字势雄强,献之则更加奔逸,更有媚趣。当然,我觉得骨力与风格,跟习书长短与心理年龄大有关系。张怀瓘《书断》中说:“惜其阳秋尚富,纵逸不羁,天骨未全,有时而琐。”这个评价是极中肯精当的。献之何尝不重骨势?如果假以天年,能再锤炼多年,其骨势焉知不胜乃父?清张廷济在《清仪阁题跋》中赞大令后期所做《洛神赋十三行》:“风神骀荡,气骨雄骏,固已无美不臻”。几年过去,大令已骨力大进。
当年灼伤留下的疼痛,伴随了大令后来的岁月,他后期很多书札中与朋友说:“脚中更急痛”、“脚及可痛气”、“尝惨痛悲灼”等,《鄱阳归乡帖》中说“吾脚尚未差(同瘥,病愈),极忧也。”就象那些为了恋人纹身的男女,分手后洗不掉,每一眼就痛一次,而大令每一次脚痛,都会想起与郗道茂刻骨铭心的爱情吧!
我喜欢读古人杂帖,就是因为那些故纸堆里,有他们活泼泼的生活和生命。传世的行书三大名帖《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都是因为有了或狂欢、或惨痛、或悲摧的故事和感情,才显得生动感人。当然,有时候*很残酷,大部分生动感人的故事,对于当事人来讲,都是椎心泣血的事故。
今天一个远方的书法家说他想把自己的情绪尽力写进作品里,我瞅了好几眼,不知是他情绪太浅,还是我与他无法产生连接,总之我没感受到。南朝宋虞龢《论书表》中说:夫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也。”这是不可阻挡的历史发展趋势,所以发展到现在,人们越来越处于一种急躁浮泛的情绪之中,一切更华丽更快捷更智能,但就是缺少了那种朴野旺盛的生命力和真诚饱满的感情。
这四帖因为有了大令的深情加持,而显得灼灼生辉,一个中年男子还可以情动于衷,其实弥足珍贵,只有摆脱了生存困境且内心纯粹高贵的人,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