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6 16:29
共1个回答
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14 11:58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也。其先姓奚,会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侧,因则命氏。兄喜,有当世才,历太仆、宗正。 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著《养生论》。又以为君子无私,其论曰:“夫称君子者,心不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恶;虚心无措,君子之笃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无身,吾又何患’。无以生为贵者,是贤于贵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故曰‘君子行道,忘其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贤也,不察于有度而后行也;任心无邪,不议于善而后正也;显情无措,不论于是而后为也。是故傲然忘贤,而贤与度会;忽然任心,则心与善遇;傥然无措,而事与是俱也。”其略如此。盖其胸怀所寄,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豫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也。戎自言与康居山阳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有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至汲郡山中见孙登,康遂从之游。登沈默自守,无所言说。康临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尝得石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与康,皆凝而为石。又于石室中见一卷素书,遽呼康往取,辄不复见。烈乃叹曰:“叔夜志趣非常而辄不遇,命也!”其神心所感,每遇幽逸如此。 山涛将去选官,举康自代。康乃与涛书告绝,曰: 闻足下欲以吾自代,虽事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也。恐足下羞庖之人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故为足下陈其可否。 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为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知尧舜之居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涂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意气所托,亦不可夺也。 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加少孤露,母兄骄恣,不涉经学,又读《老》《庄》,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逸之情转笃。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惟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以不如嗣宗之资,而有慢弛之缺;又不识物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乌,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伯成子高,全其长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迫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知者也。自卜已审,若道尽涂殚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况复多疾,顾此恨恨,如何可言。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涂,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仇,不至此也。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 此书既行,知其不可羁屈也。 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康友而善之。后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系狱,辞相证引,遂复收康。康性慎言行,一旦缧绁,乃作《幽愤诗》,曰: 嗟余薄枯,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受肆姐,不训不师。爱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庄》《老》,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日予不敏,好善暗人,子玉之败,屡增惟尘。大人含弘,藏垢怀耻。人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显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创痏。欲寡其过,谤议沸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 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实由顽疏,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实耻讼冤,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曷云能补。雍雍鸣雁,厉翼北游,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畴。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有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纭,祗搅余情,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苓,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神养寿。 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颍川钟会,贵公子也,精练有才辩,故往造焉。康不为之礼,而锻不辍。良久会去,康谓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会以此憾之。及是,言于文帝曰:“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因谮“康欲助贯丘俭,赖山涛不听。昔齐戮华士,鲁诛少正卯,诚以害时乱教,故圣贤去之。康、安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衅除之,以淳风俗。”帝既昵听信会,遂并害之。 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帝寻悟而恨焉。初,康尝游于洛西,暮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辩,因索琴弹之,而为《广陵散》,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 康善谈理,又能属文,其高情远趣,率然玄远。撰上古以来高士为之传赞,欲友其人于千载也。又作《太师箴》,亦足以明帝王之道焉。复作《声无哀乐论》,甚有条理。子绍,别有传。 《嵇中散孤馆遇神》 晋 葛洪 “纪年曰:东海外有山曰天台,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台,羽人所居。天台者,神鳌背负之山也,浮游海内,不纪经年。惟女娲斩鳌足而立四极,见仙山无着,乃移于琅琊之滨。后河上公丈人者登山悟道,授徒升仙,仙道始播焉。 有嵇康者,师黄老,尚玄学,精于笛,妙于琴,善音律,好仙神。是年尝游天台,观东海日出,赏仙山胜景,访太公故地,瞻仙祖遗踪,见安期先生石屋尚在,河上公坐痕犹存。至女巫之墓,墓与屋相连,人与鬼同居,乃叹曰:“阴阳两界,实一墙之隔耳”。遂夜宿仙台,见月光泻泻,清风徐徐,碧波荡荡,仙岛渺渺,天台巍巍,星汉迢迢。赞曰:大美不言,真人间仙境也!忽闻谷中琴声幽幽,玄乐绵绵。寻声觅去,至一茅舍。屏息静听,恐乱仙音也。曲终,一清丽女子开门曰:“先生光临寒舍,不胜荣幸。请入内稍坐”。康喜遇知音,欣然入室。备茶对坐,方知是谷中女巫。虽人鬼殊途,竟一见如故,彻夜长谈。或论天地自然生死轮回之法,或证诗词音律琴棋书画之妙。谈至兴浓,康曰“敢问神女所弹何曲?”神巫曰:“情之所至,信手而弹耳,无名之曲”。康请教再三,始授之,今《孤馆遇神》是也。神巫曰:“见先生爱琴,吾另有《广陵散》相赠。此乃天籁之音,曲中丈夫也,不可轻传”。康问“何人所为?”对曰:“广陵子是也。昔与聂政山中习琴,形同骨肉也”。康恍然大悟,恭请神女赐之,习至天明方散。 康毕生独爱此二曲,必择雅静高岗之地,风清月朗之时,深衣鹤氅,盥手焚香,方才弹之。虽有达官贵人求教,概不相传。及康将刑东市,三千太学生“请以为师”,终不得许。康刑前索琴而扶。玄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无不动容。曲毕慨然长叹:“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竟慷慨赴死。海内之士,莫不痛之。”